去耶路撒冷的风沙间,那脚印还没有回来。
路上,诸鸟飞绝,千踪难觅,而我从未见他归来。
所有古老都已陈旧,所有胡杨都已死去,只有一双悲悯的眼睛在千年之间眺望着,像燃烧的火焰,照着远游者。谁告诉我,这风沙间曾有过的车的轮,马的蹄,闪亮的驼铃,疲惫的意志都让千年的巨掌一一抚平之后,只有这双眼还在
眺望着,超然于路途之上。
我曾以为一双不会停下的鞋子会灌满岁月的风与雨,会比那些眺望走得更远些。
多少次,它喝够了泥与水,沧与桑,哭泣过月色,箫声,羌笛。它还在继续地活着,爬着。朝着魏晋课本,唐宋试卷,拖着一条长辫子的命题,在乱篱间活着,活着便是用黑灯芯尼布的鞋脊驮着时间,饱受它的触摸……在黑字标题间,它承受着比寂寞更寂寞的眺望。
世间万物如此,路和鞋,冬与夏,霸王与虞姬,天与地……相互殉情着,而活在人间的却还在走着。
日子老了,剩下落日,
岁月老了,剩下皱纹。
人老了,剩下活着,继续地活着,朝着时间的尽头。
15鱼
它飞快地穿过浮云,折断了彼岸的方向,荒原上有波涛竖起苍茫的影子,时间之鳞片如此的月黑风高,剩下一条尾巴摇摆着。
秋天正越过山岗,把爱传递给栎木。
三三两两的鸟鸣,隔着一条海峡的距离。
放逐在水中,反对着没有源头的风声,在水中游荡着,在世俗的鱼界游动,倍受折磨的水绿着,这世界原本也是一团看不见的黑与污秽,浑浑的少年发育在釉质的水间,它的纯洁的亮光灼痛幻象的时代。
它把自己放逐在水中,原本想断绝对浊世的眷恋。它从浊水中游动着,却又停在浊水之中,它陷入回忆之间,却倾听原本虚幻的明月之语,它金属的嘴唇喃喃低语。
一条鱼在滚烫的水间成熟着,而水草在月光里藏着一副古老的药方。
这世界仍在黑暗之中漂泊,它举灯看见无辜的,无知的人游动着,他们睡在自己的躯壳里。
嘴唇间的铀质以光的速度潜入血液与肌肉,这病态的身体,病态的人间
需要以一种病态的方式来确认在尘世间生存的道路……
它游过它身体里每一个角落,它占据着它每一寸水域的梦境。
它活在水的命里,却把自己的命放弃在路上……
16都市会
都市打击乐在地铁站上演着,它湿漉漉的,似大海卷起书页的卷角。旧的羊皮书,新的印刷体,电子版本,它深入都市打击乐的黄昏,深入人类的痛苦之间。幻像的床上,墙壁,樊篱以及无限锋利的刀子切割着内心的梦境,你关闭魏晋课本,关闭长袍烟柳,关闭全身敏锐的触觉。剩下
失丧的脸与枯绿草坪,剩下孤独,拥挤,无可救药的蓝天在遭受炎凉的分割,这年间我们离世态很远,它像遥远的海域一只微小在颤栗中的小帆,模仿着我在眺望着的遥远梦。
她正经过扩版注水的晚报,与暧昧不清早餐,剩下一贴招工的启事有着落日般难言的温暖。前世的明月隐进霓虹之中,远方的诸鸟与树木隐进开发之中,唯见粉色的别墅点缀青山悲喜交加的眉尖。
她的身后,是一条像旧城一样消逝的唐代。
隐匿于广告的某个角落里,而她正经过紫箫青袍,人生的残液倾倒得如此缓慢。
她在结核,成形,跟随一堆故纸与旧事,她洗尽那些乌衣巷的红尘,洗尽那些寻常阡陌的清苦。在城市间行走,寻找着一张清澈的脸
一个在他的身体里安置着一座城市,打击乐中聚集着一个人的心愿
他站在生动的地方,一直倒着生命的残液,倒着苟延残喘的生存,倒尽炎凉的世道,倒尽流落他乡的悲苦,倒尽这些失业的沮丧,剩下一张
沮丧的脸,在城市间,我被打击乐淹没,那张湿漉漉的脸
反复的呈现……
17焰
这血,这肉,这骨头,在墨汁中燃烧着。
历史在崩溃中醒来,它舍弃那些花花绿绿的毁誉忠奸。剩下黑与白,如此触目惊心地嶙峋着。它还在崩溃之中,被挖,被推,被掩,被饰,小丑们正涂上脂胭粉站在戏台演唱说歌。现在我终于听懂了这尘世原本是戏,戏里戏外戏上戏下原本是在演着,它浮云样的情节在吱吱声里。
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剩下一个不断在崩溃的舞台
无言站着。
我们自己还在崩溃之中站着,看不懂草木与飞鸟的无言
我们还在与自己保持着距离,像鬼魂一样隐匿着自己,刹那间历史与现实不断彼此伤害着,在泥泞和雪中,驶过一辆数千年的破车,装载着贪婪与绝望。
这焰在我们的心口亮着,从我们眼里流了出来:像雪一样在融化着。
历史正在被人剪辑,拷贝,烙上耻辱的痕印,被人计算着票房,艺术,影响,奖项……历史的潮声被反复的利用。
我们在历史中把自己燃烧着。在它的回想中
我们跟随历史一起崩溃着。
18问
她开始问天,问这时间是神还是鬼,问这命是人还是鬼,问这活着与死着,人,活着原本就是死着,像尘世的沙子一样。她必须返回海洋,返回前世,返回潮涨潮落的孤零的海角。
她不舍昼夜的怀疑着自己。
她的命正在转弯拐过潮声,人间正一次次在世间消逝,剩下鬼魅占据着。
她听见已故的人物,站在海岸边等待出葬。
人凭着太阳的灵光,活在忧郁的舢板上,鬼行世间。
城市正掠夺着我们对先人的眷恋,砍断龙的脐带。
那些隐藏在肉体里的欲望,像一个练功者一样灼热发亮,烧,烧,烧,它在烧着这世界,火,火,火,你看见太阳流出了回忆的血。
而她确信了,世界在鬼的欲望之中哭泣,蛇在直立行走。
她仅仅剩下文字,这唯一与祖先交谈的信息。
祖先已去了另一个空间,留下一堆谜样的文字,供她猜想,领悟,传承着祖先生生不息的命脉。多少年了,祖先遗留下的汉语正遭人删改,让虫蛀酸蚀,幸而先人用一腔腔胆汁不断地灌溉着,滋养着。这苦,深入到汉字的每个角落。
祖先掩藏在雪暴之间,在穆斯林的葬礼间,有一群鹰穿越西藏的天葬台。
带来祖先的信息,她看见
正在崩溃的历史,正似一条井绳(啊,这么多年来,人类因为对蛇的恐惧,竟让一根虚妄的井绳欺骗中活着),它三角形的头颅里藏着水,藏着上吊者的亡魂,藏着一缕春风。
而流毒还在人间流传着,长出菌斑。
在或有或无的踪迹中,她开始问天。
问出一片玫丽的艳影,问出一行无力再追回的热泪。
植物流泪成琥珀,透明中,她目睹自己成为一种哭泣的标本
在生与死间藏着。人类,已不再返回旧地。
19渡
众多的白发怀抱着灰烬的人群,它是银河,它是难以割舍的海峡,它是我们活着的迷宫。
泡沫正在增长,它挤进了我们的肉体与经济。我们因为迷惑而进入这些灰烬的数字,大地怀抱着灰烬奔向天空,诗歌怀抱着灰烬奔向史书。
剩下一个虚无的王朝活着,苍天叙述着。
你看见一个石油的王朝正在倾倒,你看见一个暴政的王朝正在倾倒。
你看见自己活在倾倒的历史间。五卷史书正在背后追赶着记载。
这幼年的事业,它的肉体正通航于银河。
逆水行舟的儒学原来如此的软弱,它的怨恨与叹息奔了三千年的长度。
一群纸上谈兵的知识分子正在庭院中投机着。忠,忠,忠,忠出一群骨头酥软的应声虫。
软弱出一条苦难骤涨的河流。
狂欢的人群中。乡村少女正在颠覆着传统文明现场。娼妓们的经济,成为最后等待瓜分的资产与原动力。
海的表情已难以捉摸。涌动的人行天桥上。我成为一个道德的通辑犯,内心贴满了破碎的照片。海的迷茫让我无法赶到现场。众多记忆长出了白发
站在谎言与泡沫上,我看见那群人正在银河之上
偷渡它们的亡灵。他们的子孙已经潜逃国外,剩下一具欲望暴涨的生殖器活在这个国度。而我们的国度正在消瘦下去,正在灰烬之中。
我在诗歌中藏着它一缕闪光的灰烬,怀抱着它尸骨怀乡的血,怀抱着它的亡灵
渡着那条茫无际的银河。啊。
愿所有亡灵都能安全抵达吧!
20给友人
雨水溅起莫名的耻辱与忧伤,被雨淋湿的草叶,在苦难中颤抖的群山,它们的哭泣像雨水落在心间,它们落着,在黑暗的世纪里,它们用泪在黑暗的深处保持着时代的尊严与晶莹。在雨中,我们那些被淋湿的青春,孤寂。
那些没有逝去的!
迷乱的爱!
雨水打湿了不知名的村落,打湿了花朵,旅客,打湿在雨中
黝黑的理想,打湿了明亮的星空
——发黄的纸上停留着往昔的激情,如今剩下发黄的忧伤泛出时代之雨的黄渍。
雨水打湿了我的怯懦(雨水中的童年,贫困而潦倒的乡间河流,闪烁着的浮冰,桐油木桶敲打着集权的冰块——平静的寒冷,在挂着冰冻的树梢间,有屈辱的,迷乱的青春)
雨水落下此刻窗外的河流,它有着莫名的忧伤!
雨水落在浩大的寂静之间,雨水落在崩溃的楼群间!
雨水在夜中踉跄着,你侧身
闪进集权的黑暗,剩下隐蔽处的妻子的哭泣,她苍白的面孔没有哀伤!
那些莫名的耻辱与痛苦像暴雨涌向我的喉间,在雨中,我无法辨认我散乱,忧郁的一生。雨何时落下来了
在雨中奔跑的童年。黑暗的光亮。这颗颗为时代保持的晶莹剔透的心
落在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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