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一生,高蹈入世,狂歌纵酒,飘逸不群。然有唐一代,禅风吹拂,文人士子学佛谈禅,蔚为时尚。大鹏背上的李白也往往于翱翔之际,于佛经匆匆回眸一瞥,藉以回心观照,暂为栖神之宅。李白浸润的佛经,有《维摩》、《法华》、《华严》、《涅般木》、《阿弥陀佛》以及《地藏王本愿》诸经,这些都反应在李白许多诗文中。本文拟从下面两点探讨李白与佛经的关系。 李白“捉月”与“猕猴捉月”李白之死因,虽成千古之谜,然李白“捉月溺死”的传说,却流布悠远,
脍炙人口。这一传说虽不见于碑传正史,但却屡见于辛文房《唐才子传》等别史稗说以及若干方志。晚唐以降的文人更是歌咏不绝。究李白“捉月溺死”的传说,不禁使人想起佛经中与此惊人相似的“猕猴捉月溺死”的典故。东晋佛陀跋罗与法显共同翻译的《摩诃僧祗律》卷七:
佛告诸比丘:过去世时,有城名波罗奈,国名伽尸。于空闲处,有五百猕猴。游于林中,到一尼拘律树,树下有井,井中有月影现。时猕猴主见是月影,语诸伴言:“月今日死,落在井中,当共出之,莫使世间长夜暗冥。”共作议言:“云何能出?”时猕猴主言:“我知出法。我捉树枝,汝捉我尾,展转相连,乃可出之。”时诸猕猴即如主语,展转相捉。少未至水,连猕猴重,树弱枝折,一切猕猴堕井水中,尔时树神便说偈言:是等 马 矣 榛兽,痴众共相随;坐自生苦恼,何能救出月!
佛告诸比丘:尔时猕猴主者,今提婆达多是。 如果说这则典故只言猕猴因捉月坠水而未明其溺死的话,那么,唐三藏法师义净所译的《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卷二十则直陈猕猴“捉月溺死”之祸:
乃往古昔,有一闲静林野之处,有群猕猴游住。于此时,诸猕猴游行渐至一井,乃观井底见彼月影。既见月已,诣猴王处,白言:“大王应知,其月见堕井中,我等今应速往拔出,依旧安置。”是诸猿猴咸赞言善……时一猕猴在井树上攀枝而住,其余一一次第以手相接……猕猴既多……树枝便折,一时堕水被溺而死。时有诸天而说颂曰: 此诸痴猕猴,为彼愚导师。 悉堕于井中,救月而溺死!
佛告诸比丘等:往昔猕猴王者,即提婆达多是。
显而易见,上引两部佛经中“猕猴捉月”在佛经中有什么特殊寓意?我们先探究“水中月”在佛教
中的象征意义。“水中映月”之喻,捡诸佛经,可随手掇拾。
《大智度论》:“解了诸法,如幻如焰,如水中月。”
《净饭王涅 般 木 经》:“世法无常,如幻如化,如热如焰,如水中月。”
《维摩诘所说经》:“乃至一念不住,诸法皆妄见,如梦中焰,如水中月,如镜中像。”
《金光明经》:“声闻之身,犹如虚空,焰幻响化,如水中月。”
《称扬诸佛功德经》:“为分别一切如梦如水中月幻化之法,用寤众生。”
《月上女经》:“诸三世犹如幻化,亦如阳焰,如水中月。”《方广大庄严经》:“如水中月,如谷中响,如幻如泡。”……如此等等,不胜枚举。佛经中常以“水中月”与梦、幻、泡、影、露、电、焰、镜中像、芭蕉心等意象并举,以喻指事物的虚妄不实。因而,猕猴捉月,执著虚妄,认无当有,以幻为真,迷途不返,终难逃溺死的厄运。故《北本涅
般木 经》卷九亦云:“一阐提(指断绝一切善根,无法成佛者)所作众恶而不自见,是一阐提骄慢心故。虽多作恶,于是事中安装无怖畏,以是义故,不得涅
般木 ,喻如猕猴捉水中月。”细析之,我们惊讶地发现,上引的两部
佛经中致群猴捉月堕井甚至因而被溺死的罪魁祸首皆为提婆达多。那么,提婆达多究竟何许人也?此人乃是佛教史上臭名昭著的“犹大”。佛教史记载:提婆达多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的堂兄弟,然而提婆达多野心勃勃,多次谋害释迦,十恶不赦,最终坠入地狱。(关于提婆达多的历史本来面目,可参阅季羡林先生《佛教开创时期的一场被歪曲被遗忘的“路线斗争”——提婆达多问题》一文,载《季羡林先生学术论著自选集》一书)显然,为释迦牟尼及其弟子深恶痛绝的提婆达多以猴王、猴主的面孔出现,足见佛经对猕猴捉月这一荒唐做法的鄙夷、嘲弄和诅咒是十分辛辣的。既然“猕猴捉
月”被佛教斥为荒谬愚蠢,那么李白对“捉月”态度如何呢?我们看李白《秋浦歌》之五:“秋浦多白猿,超腾若飞雪。牵引条上儿,饮弄水中月。”——宛然一幅《猕猴弄月图》。其描写与佛经中“猕猴捉月”故事乍看貌合,实则神离。“猕猴捉月”中群猴因救“月”而死,带有更多功利目的性。而李白此诗中的猿猴“饮弄水中月”,却纯乎审美愉悦。因此,
“猕猴捉月”与“猕猴弄月”不可一概而论。虽然李白对“猿猴弄月”抱欣赏企羡态度,却不能由此证明李白对“猕猴捉月”态度也如此。事实上,李白于“猿猴捉月”态度可从下述李白诗文中得以印证。其《赠宣州灵源寺仲浚公》:“
观心如水月,解领得明珠。”《陪族叔当涂宰游化城寺升公清风亭》:“升公湖上秀,粲然有辩才……了见水中月,青莲出尘埃。”显然,李白也认为“水月”为虚妄,与佛教态度契然而合。而在《志公画赞》一诗中,李白更直言无讳,痛快淋漓地宣布自己站在佛教这一边:“水中之月,了不可取;虚空其身,廖廓无主。”从中足以说明李白对“捉月”持坚定的否定态度。既然李白对“猕猴捉月”的否定态度朗然可鉴,而且佛教“猕猴捉月”的寓意也昭然天下,那么,何以晚唐以降的文人还要附会李白“捉月而死”并津津乐道之?尝试论之:李白一生对透明的具有光辉的事物的执著追求与向往,使其与明月结下了不解之缘,于明月歌之咏之,舞之蹈之,寤寐求之,不绝于李白诗篇。因为士为知己者死,所以李白抱明月而长终的传说便水到渠成。因此,“李白捉月”虽是后人赋予李白的神奇、美丽、浪漫的传说,但却充分反映了后人对李白人格光辉和艺术魅力的景仰认同心理;也未尝不是后人对李白晚年穷愁潦倒、落魄江湖的凄凉境况的深沉喟叹;更是人们希冀李白超尘出世,蜕骨遗形,羽化登仙,卓然不朽的一种善良美好的祝愿和祈祷。从中也可
洞见人们对李白价值的极为精微的鉴赏。李白捉月与“猕猴捉月”其寓意的一褒一贬,一扬一抑,何啻天壤!其中的况味耐人寻绎涵咏。而正是“李白捉月骑鲸升天”传说赋予李白的不同凡响、极其壮美的死,才使光彩四溢的李白形象完成了最后的点睛之笔!以上,我们从两个侧面探讨了李白与佛经的关系。前者,我们将李白诗篇置于《维摩经》这一参照系上加以观照和审视,认为“青莲居士”事实上是“维摩诘居士”的翻版和复制;后者,我们将李白“捉月”与“猕猴捉月”加以对比,从中揭示了“李白捉月溺死”这一传说的美学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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