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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诗选
作者:诗歌     更新时间:2012-04-16 23:50:11
载入中…
 
  
  逆着春天的光我走进天亮之前的光里
  我认出了那恨我并记住我的唯一的一棵树
  在树下,在那棵苹果树下
  我记忆中的桌子绿了
  骨头被翅膀脱离惊醒的五月的光华,向我展开了
  我回头,背上长满青草
  我醒着,而天空已经移动
  写在脸上的死亡进入了字
  被习惯于死亡的星辰所照耀
  死亡,射进了光
  使孤独的教堂成为测量星光的最后一根柱子
  使漏掉的,被剩下。
  
  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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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来自天气的任何意义都没有
  土地没有幅员,铁轨朝向没有方向
  被一场做完的梦所拒绝
  被装进一只鞋匣里
  被一种无法控诉所控制
  在虫子走过的时间里
  畏惧死亡的人更加依赖畏惧
  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你是那天气的一个间隙
  你望着什么,你便被它所忘却
  吸着它呼出来的,它便钻入你的气味
  望到天亮之前的变化
  你便找到变为草的机会
  从人种下的树木经过
  你便遗忘一切
  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你不会站在天气一边
  也不会站在信心那边,只会站在虚构一边
  当马蹄声不再虚构词典
  请你的舌头不要再虚构马蜂
  当麦子在虚构中成熟,然后烂掉
  请吃掉夜莺歌声中最后的那只李子吧
  吃掉,然后把冬天的音响留到枝上
  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只有虚构在进行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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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时候我知道铃声是绿色的
  
  
  从树的任何方向我都接受天空
  树间隐藏着橄榄绿的字
  像光隐藏在词典里
  被逝去的星辰记录着
  被瞎了眼的鸟群平衡着,光
  和它的阴影,死和将死
  两只梨荡着,在树上
  果实有最初的阴影
  像树间隐藏的铃声
  在树上,十二月的风抵抗着更烈的酒
  有一阵风,催促话语的来临
  被谷仓的立柱挡着,挡住
  被大理石的恶梦梦着,梦到
  被风走下墓碑的声响惊动,惊醒
  最后的树叶向天空奔去
  秋天的书写,从树的死亡中萌发
  铃声,就在那时照亮我的脸
  在最后一次运送黄金的天空——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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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
  
  
  街头大提琴师鸣响回忆的一刻
  黄昏天空的最后一块光斑,在死去
  死在一个旧火车站上
  
  一只灰色的内脏在天空敞开了
  没有什么在它之外了
  除了一个重量,继续坐在河面上
  那曾让教堂眩晕的重量
  现在,好像只是寂静
  
  大提琴声之后只有寂静
  树木静静改变颜色
  孩子们静静把牛奶喝下去
  运沙子的船静静驶过
  我们望着,像瓦静静望着屋顶
  我们嗅着,谁和我们在一起时的空气
  已经静静死去
  
  谁存在着,只是光不再显示
  谁离开了自己,只有一刻
  谁说那一刻就是我们的一生
  而此刻,苏格兰的雨声
  突然敲响一只盆——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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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常
  
  
  常常她们占据公园的一把铁椅
  一如她们常常拥有许多衣服
  她们拥有的房子里也曾有过人生
  这城市常常被她们梦着
  这世界也是
  
  一如她们度过的漫长岁月
  常常她们在读报时依旧感到饥饿
  那来自遥远国度的饿
  让她们觉得可以胖了,只是一种痛苦
  虽然她们的生活不会因此而改变她们读报时,地图确实变大了
  
  她们做过情人、妻子、母亲,到现在还是
  只是没有人愿意记得她们
  连她们跟谁一块儿睡过的枕头
  也不再记得。所以
  她们跟自己谈话的时间越来越长
  好像就是对着主。所以
  她们现在是善良的,如果原来不是
  
  她们愿意倾听了,无论对人
  对动物,或对河流,常常
  她们觉得自己就是等待船只
  离去或到来的同一个港口
  她们不一定要到非洲去
  只要坐在那把固定的铁椅上
  她们对面的流亡者就能盖着苹果树叶
  睡去,睡去并且梦着
  梦到她们的子宫是一座明天的教堂。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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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允许
  
  
  只允许有一个记忆
  向着铁轨无力到达的方向延伸——教你
  用谷子测量前程,用布匹铺展道路
  只允许有一个季节
  种麦时节——五月的阳光
  从一张赤裸的脊背上,把土地扯向四方
  只允许有一只手
  教你低头看——你的掌上有犁沟
  上地的想法,已被另一只手慢慢展平
  只允许有一匹马
  被下午五点钟女人的目光麻痹
  教你的脾气,忍受你的肉体
  只允许有一个人
  教你死的人,已经死了
  风,教你熟悉这个死亡
  只允许有一种死亡
  每一个字,是一只撞碎头的鸟
  大海,从一只跌破的瓦罐中继续溢出……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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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
  
  
  没有人向我告别
  没有人彼此告别
  没有人向死人告别,这早晨开始时
  没有它自身的边际
  除了语言,朝向土地被失去的边际
  除了郁金香盛开的鲜肉,朝向深夜不闭的窗户
  除了我的窗户,朝向我不再懂得的语言
  没有语言
  只有光反复折磨着,折磨着
  那只反复拉动在黎明的锯
  只有郁金香骚动着,直至不再骚动
  没有郁金香
  只有光,停滞在黎明
  星光,播洒在疾驰列车沉睡的行李间内
  最后的光,从婴儿脸上流下
  没有光
  我用斧劈开肉,听到牧人在黎明的尖叫
  我打开窗户,听到光与冰的对喊
  是喊声让雾的锁链崩裂
  没有喊声
  只有土地
  只有土地和运谷子的人知道
  只在午夜鸣叫的鸟是看到过黎明的鸟
  没有黎明
  
  
  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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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读着
  
  
  十一月的麦地里我读着我父亲
  我读着他的头发
  他领带的颜色,他的裤线
  还有他的蹄子,被鞋带绊着
  一边溜着冰,一边拉着小提琴
  阴囊紧缩,颈子因过度的理解伸向天空
  我读到我父亲是一匹眼睛大大的马
  
  我读到我父亲曾经短暂地离开过马群
  一棵小树上挂着他的外衣
  还有他的袜子,还有隐现的马群中
  那些苍白的屁股,像剥去肉的
  牡蛎壳内盛放的女人洗身的肥皂
  我读到我父亲头油的气味
  他身上的烟草味
  还有他的结核,照亮了一匹马的左肺
  我读到一个男孩子的疑问
  从一片金色的玉米地里升起
  我读到在我懂事的年龄
  晾晒壳粒的红房屋顶开始下雨
  种麦季节的犁下托着四条死马的腿
  马皮像撑开的伞,还有散于四处的马牙
  我读到一张张被时间带走的脸
  我读到我父亲的历史在地下静静腐烂
  我父亲身上的蝗虫,正独自存在下去
  
  像一个白发理发师搂抱着一株衰老的柿子树
  我读到我父亲把我重新放回到一匹马腹中去
  当我就要变成伦敦雾中的一条石凳
  当我的目光越过在银行大道散步的男人……
  
  
  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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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墓地
  
  
  在墓地,而没有回忆
  有叹息,但是被推迟
  蒙着脸,跪下去
  唱
  没人要我们,我们在一起
  是我们背后的云,要我们靠在一起
  我们背后的树,彼此靠得更近
  唱
  因为受辱
  雪从天上来,因为祝福
  风在此地,此地便是遗忘
  越是远离麦地,便越是孤独
  收听
  然后收割,寒冷,才播种
  忍受,所以经久
  相信,于是读出;
  有
  有一个飞翔的家——在找我们。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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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
  ——纪念西尔维亚·普拉斯
  
  
  裸露,是它们的阴影
  像鸟的呼吸
  它们在这个世界之外
  在海底,像牡蛎
  吐露,然后自行闭会
  留下孤独
  可以孕育出珍珠的孤独
  留在它们的阴影之内
  在那里,回忆是冰山
  是鲨鱼头做的纪念馆
  是航行,让大海变为灰色
  像伦敦,一把撑开的黑伞
  在你的死亡里存留着
  是雪花,盲文,一些数字
  但不会是回忆
  让孤独,转变为召唤
  让最孤独的彻夜搬动桌椅
  让他们用吸尘器
  把你留在人间的气味
  全部吸光,已满三十年了。
  
  
  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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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旧是
  
  
  走在额头飘雪的夜里而依旧是
  从一张白纸上走过而依旧是
  走进那看不见的田野而依旧是
  
  走在词间,麦田间,走在
  减价的皮鞋间,走到词
  望到家乡的时刻,而依旧是
  
  站在麦田间整理西装,而依旧是
  屈下黄金盾牌铸造的膝盖,而依旧是
  这世上最响亮的,最响亮的
  依旧是,依旧是大地
  
  一道秋光从割草人腿间穿过时,它是
  一片金黄的玉米地里有一阵狂笑声,是它
  一阵鞭炮声透出鲜红的辣椒地,它依旧是
  
  任何排列也不能再现它的金黄
  它的秩序是秋日原野的一阵奋力生长
  它有无处不在的说服力,它依旧是它
  
  一阵九月的冷牛粪被铲向空中而依旧是
  十月的石头走成了队伍而依旧是
  十一月的雨经过一个没有了你的地点而依旧是
  
  依旧是七十只梨子在树上笑歪了脸
  你父亲依旧是你母亲
  笑声中的一阵咳嗽声
  
  牛头向着逝去的道路颠簸
  而依旧是一家人坐在牛车上看雪
  被一根巨大的牛舌舔到
  
  温暖呵,依旧是温暖
  
  是来自记忆的雪,增加了记忆的重量
  是雪欠下的,这时雪来覆盖
  是雪翻过了那一页
  
  翻过了,而依旧是
  
  冬日的麦地和墓地已经接在一起
  四棵凄凉的树就种在这里
  昔日的光涌进了诉说,在话语以外崩裂
  
  崩裂,而依旧是
  
  你父亲用你母亲的死做他的天空
  用他的死做你母亲的墓碑
  你父亲的骨头从高高的山岗上走下
  
  而依旧是
  
  每一粒星星都在经历此生此世
  埋在后园的每一块碎玻璃都在说话
  为了一个不会再见的理由,说
  
  依旧是,依旧是
  
  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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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锁住的方向
  
  
  是失业的锁匠们最先把你望到
  当你飞翔的臀部穿过苹果树影
  一个厨师阴沉的脸,转向田野
  当舌头们跪着,渐渐跪成同一个方向
  它们找不到能把你说出来的那张嘴
  它们想说,但说不出口
  说:还有两粒橄榄
  在和你接吻时,能变得坚实
  还有一根舌头,能够作打开葡萄酒瓶的螺旋锥
  还有两朵明天的云,拥抱在河岸
  有你和谁接过的吻,正在变为遍地生长的野草莓
  舌头同意了算什么
  是玉米中有谜语!历史朽烂了
  而大理石咬你的脖子
  两粒橄榄,谜语中的谜语
  支配乌头内的磁石,动摇古老的风景
  让人的虚无在两根水泥柱子间徘徊去吧
  死人才有灵魂
  在一条撑满黑伞的街上
  有一袋沉甸甸的桔子就要被举起来了
  从一只毒死的牡蛎内就要敞开另一个天空
  马头内,一只大理石浴盆破裂:
  绿色的时间就要降临
  一只冻在冰箱里的鸡渴望着
  两粒赖在烤羊腿上的葡萄干渴望着
  从一个无法预报的天气中
  从诱惑男孩子尿尿的滴水声中
  从脱了脂的牛奶中
  从最后一次手术中
  渴望,与金色的沙子一道再次闯入风暴
  从熏肉的汗腺和暴力的腋窝中升起的风暴
  当浮冰,用孕妇的姿态继续漂流
  渴望,是他们惟一留下的词
  当你飞翔的臀部打开了锁不住的方向
  用赤裸的肉体阻挡长夜的流逝
  他们留下的词,是穿透水泥的精子——
  
  
  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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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锁不住的方向
  
  
  是失业的锁匠们最后把你望到
  当你飞翔的臀部穿过烤栗子人的昏迷
  一个厨师捂住脸,跪向田野
  当舌头们跪着,渐渐跪向不同的方向
  它们找到了能把你说出来的嘴
  却不再说。说,它们把它废除了
  据说:还有两粒橄榄
  在和你接吻时,可以变得坚实
  据说有一根舌头,可以代替打开葡萄酒瓶的螺旋锥
  谁说有两朵明天的云,曾拥抱在河岸
  是谁和谁接过的吻,已变为遍地生长的野草萄
  玉米同意了不算什么
  是影子中有玉米。历史朽烂了
  有大理石的影子咬你的脖子
  两粒橄榄的影子,影子中的影子
  拆开鸟头内的磁石,支配鸟嗉囊中的沙粒
  让人的虚无停滞于两根水泥柱子间吧
  死人也不再有灵魂
  在一条曾经撑满黑伞的街上
  有一袋沉甸甸的桔子到底被举起来了
  灰色的天空,从一只毒死的牡蛎内翻开了一个大剧场
  马头内的思想,像电灯丝一样清晰:
  绿色的时间在演出中到临
  一只冻在冰箱里的鸡醒来了
  两粒赖在烤羊腿上的葡萄干醒来了
  从一个已被预报的天气中
  从抑制男孩子尿尿的滴水声中
  从脱了脂的精液中
  从一次无力完成的手术中
  醒来,与金色的沙子一道再次闯入风暴
  从淋浴喷头中喷出的风暴
  当孕妇,用浮冰的姿态继续漂流
  漂流,是他们最后留下的词
  当你飞翔的臀部锁住那锁不住的方向
  用赤裸的坦白供认长夜的流逝
  他们留下的精子,是被水泥砌死的词。
  
  
  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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