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平诗选
章平,原浙江青田人,1979年移居荷兰,现在比利时。作有长篇小说《孑影游魂》[香港学林92年版],《冬之雪》[中国青年出版社97版]诗集〈心的墙/树和孩子〉[文联出版公司93年版]〈飘雪的世界〉[人民文学出版社99年1月版],另有中短篇小说二十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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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乌鸦
雪地白了一片,乌鸦只黑一点
仰头再看,还是白茫茫的雪
路边堆的旧轮胎,也被铺白
如谁故意摆下,一局黑白围棋
都已让白子占了所有声势
白茫茫,一曲楚歌,要唱尽一子英气
一双眼睛转动,黑黑的
微微一点弱势,似乎勾了唯一动静
此刻找谁扮演别姬?又怎能突围
一棵倒塌柏树,压断了电话线
朝右手的山舞银蛇,向左边的原驰蜡象
更是千万银盔玉甲,纷纷扬扬
似乎没有退路,白茫茫只让人心寒
忽见乌鸦拍翅,就这样越空飞去
如撤子不围,落它一派白里独自迷惑
让我这个观者,也都怦然心动
只是正要走开,突想一事还不明白
我这一生人,究竟是白子还是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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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比利时章平,你也是的
我是比利时章平。你也是的
摇起身子,一起吹了萨克斯
且是一支铜管跑出两种声调
徘徊窗外的,象这个雪夜
象你所说“心不能如雪融落水里------”
风雪没有针线,你说不必缝补
在这个冬夜,你不握一下手就走
离开我,如渐渐走入眼前镜子
只是,依旧翘了蓬松头发
烫疤烫的脸颊,我找到一撮山羊胡子
我和你是一个人,我和你是两个人
我和你的熟悉,比别人更不熟悉
偏偏在这里,同时租用身体
我和你发动了一个人的战争
没法退出,又喜欢互相射击
我在雪夜,用萨克斯诉说无奈
你不喜欢的忧郁。你说痛恨矫情
又不同情人的苦恼,对我毫不理睬
让我象床底旧鞋,独自充满落魄
窗外的风雪很大,你走得很急
你很在意,对我的一些错失
哪怕应该忘掉,你还唠叨不绝
恰如今夜突然想到的一个道歉
因了这个朋友死去,已经太迟
你出走,丢下我,独自怄气
我也想把自己弄得象样一些
做事果断,对人热情,别太自私
结果是,醒来无法改变事实
对金钱谨慎保存,对别人小心提防
上街买菜,斤斤计较,还脸红耳赤
我是比利时章平。你也是的
象这一首诗,但改自另一首诗
象走过雪地,身后继续落雪
雪复盖了道路,象复盖去的脚印
让人分不清,哪个是我,哪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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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不可及的事物
远不可及的不一定不是眼前事物
椅凳桌子,手握的笔,笔下白纸,
我认识三千五千或更多汉字
但捕获不到脑子想象词句
一匹匹麋鹿,一只只白兔,被枪声惊吓
在危岩滑落,奔跳,蒙受危机
直闯世纪之外某个沉静深夜
远的是窗口,厚厚窗帘布
窗外道路,道路连接不知的道路
一些车辆飞速前进,其中一对情侣
要说话,嘴巴活动,象鱼
眼神和忧愁,十分遥远
为要不要生养孩子争吵?
或只诉说工作里小小不愉快?
不是窗外道路或道路上车辆
不是飞速远去车辆里男女
远不可及的,或是身边琐事
朋友间一次争吵,一次相遇
因为孩子的教育方式,夫妻对视
不交谈,不争吵,楼梯上父子碰面
借钱或不借钱?亲戚间的烦恼尴尬
这些象石头,找不到大门进去
不知石头有无政府?有无政策?如何工作?
最后,你拿出一枚硬币
两面图案贴得最紧,距离最远
两个相同者,如果开始行走,向前
不管走多久,或用多长时间
他们永远走不到对方位置
或换个角度。他们只会表示一贯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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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线断了
电话线断了。星期天十二点后的夜。
想打电话给你。不是想你。
没有其他事。
我正变做点大的人,被围于某空白大银幕。
想打电话给你,没有其他事。
你家电话线断了,我想起
前天星期五的一场暴风雪压断一棵树,
树压断了电话线。我没有打点话给你。
商店关门。公司不上班。
电话线断了。星期六星期天不会有人修理。
我只能幻想你的声音从我四肢走过,
如麋鹿走过原野,如春雨滴落沙地。
你家电话线断了,突然接到你的电话,
恐惧如闪电触痹我。
如收听来自于地狱的声音,
你变做魔鬼?我的头发如刷毛般竖立。
我丢了电话。人在扩张,爆裂,
血液如瀑洪不能控制。
你家电话线断了?!感觉扩张了房屋,
我被围于声音汪洋,心里只有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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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座房子放在三个位置
三座房子放在三个位置
三座房子放出三个孩子
已经不捉谜藏的三个孩子
其实很老了
知道要抢一只椅子
一片阴云经过时
所有的地方黑了一下
首先是椅子跌倒
然后阳光的舌头舔到椅子是三只脚椅子
三个小孩在哭
三个孩子的父母从三座房子出来
三个孩子是被三座房子领回房子
三座房子可以换三个位置
到了明天,三座房子再放出三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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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
──写给橱窗里一尊光裸的模特
店主人卸下你的衣服。
卸下两臂的镙丝钉。我发现你伤口平静,
从来不对别人或天气表达对错。
你这一身躯体,是某家工厂的制造。
自行车已锁,冬夜别无风景。
九点过后,雪如鹅毛;城市如盖棉被;
晶莹剔透的,如白瓷隐去破碎声音;
没有惊动车辆行人。
我沿街走过,手握满满的雪;
回头没有脚印。想问:为何只能如此?
别给我标准答案,这不是考试。
刚才郊外还见:稻草人披满雪。
今夜雪在缝补这个世界。
你可以复活。我慢慢撕开橱窗玻璃,
和你私奔。为你接回手臂,
悄悄从今夜的缝隙溜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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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的错误
如在床头,翻了一本熟悉书籍
在第八或第九页找到喜欢句子
这是一种方法,不需要狐的敏锐
我顺便骑自行车,赶八点火车
去过一个朋友的生日
这个八九点钟的太阳充满活力
骑过一个广场,惊飞十只鸽子
第十一只鸽子被弄伤脚爪
如焦虑的诱惑。我没法抛掉对生的痛感
护送鸽子回家,包扎,养育
那些日子的月台,收走所有缘分
抵达或离开,没有我的目的地
如杂技演员的一个动作,突然断裂
不合情理地发生。如一段故事情节
抵消雪糕一样的激情,难以替代的
造成一个永久停顿:一个人的孤独
没有太阳。蛋糕,蜡烛,默默吹灭
引证一次失约,也有伤害如刀片割开手指
很难相信不履行的探望也是诀别
在奥地利滑雪,朋友跌落雪峪
没有人知道,象鹰还是象石头
但死亡造成一个铁定事实
象十日之后,放飞痊愈鸽子
我没有选择的忧伤,且需要内疚一世
一次经历,同样如翻了熟悉书籍
第八或第九页没有找到喜欢句子
只找到比感悟更神秘的力量
如一个笑容,需要夹杂悲哀情绪
从一个命运的安排,我被支使
为一只鸽子祝福,为一位朋友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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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裸体海滩
如二十年前的初夜,惊慌失措
如用手提了脚步,去走荷兰海牙
恍惚里,海滩总是歪斜
只当阳光被海的牙齿嚼细
吐了一滩。这可能会不太好?!
没有热带的椰树帆影遮盖
我的脸红耳赤,不该只是天气太热
说不出口的,肯定还有什么的?
这些男女,是没吃过苹果的男女
一丝不挂,胴体怎象褪毛猪只
让我想到用牙齿嚼噬的“吃”字
哦。嘴吧紧闭。鼻子上,眼睛张大
我就如此吃掉一滩裸体
二十年不长慧牙。只用文化道德两种老牙
嚼噬那些亮丽的金发女郎
丰满而闪光的青春,一点点,细细的
特别在孤独的夜,反复嚼噬
包括在城市需要遮蔽的私人部位
在公共场所,跟朋友说到喜恶
讨厌皮肉松弛的裸露。这种长时间嚼噬
一如我现在居住的比利时
经上议院下议院,反复交涉
总算走出一步,用二十年走在荷兰后边
而我的二十年,只走出“吃”的阴影
越过灌木草丛,能不慌不忙去走
一个比利时裸体海滩。也能看到赤诚
开始喜欢被光阴磨损的,衰老真实
至于除去自身遮蔽,大概需要更多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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